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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想,我是那个极其无耻的人,占着宋卿云的光,芳名动京城,可我恨宋卿云,那恨意就像京城中疯传的流言,恨不得把宋卿云连骨带血吞噬掉。
我想,宋卿云也是恨我的,从心底透着恨意,是的,她恨宋家的每一个人,恨那个贪慕虚荣的父亲,恨那个刻薄寡恩的母亲,恨那个纨绔无为的兄长,也恨出身高贵的我。
宋卿云曾经说过,她恨不得把宋家连根拔起,恨不得宋家风雨飘摇,恨不得,宋万青挫骨扬灰。
1.
京城是个拜高踩低的地方,我一个少傅家的嫡女,却从小给没有小娘的宋卿云压着,敢怒不敢言。
我还记得,七岁那年,父亲陪皇上南巡,带了慧姨娘一同前往,那个空凭一张好歌喉就独得父亲偏宠的歌姬,我见得最多的,便是母亲独自垂泪,而西院那边,夜夜笙歌。
母亲抱着我,泪目如珠,“卿玉,是母亲对不住你,这些年,不管你怎么努力,不管你做得再好,也入不了你父亲的眼里,卿云那丫头,什么都不用做,在你父亲眼里,都是极好的。”
我不太懂母亲一遍一遍的埋怨,但我的确明白,父亲看宋卿云,那是满目的爱意,似乎,他只有宋卿云一个女儿。
我原本想着,父亲一定是极度爱慧姨娘的,直到父亲揣着慧姨娘的骨灰回来,踩着慧姨娘还发热的骨血,平步青云时,我竟然笑了,我幸灾乐祸,宋万青没了他的爱妾,宋卿云没有了小娘。
那日宋卿云像个受惊的刺猬,不肯承旨谢恩,父亲把她软禁起来了。
宋卿云扑打在父亲身上,“你为什么要害死我小娘,你说过爱护她一辈子的,你为什么,你这个杀人凶手。”
父亲面色沉凝,不再是从前他对宋卿云那般温慈了,“卿云,你要知道,能替皇上挡剑,是你小娘的福气,也是你的福气,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。”
“这么好的福气,你为什么不去挡那一剑,却把我小娘推出去了。”宋卿云面目憎怒。
父亲冷哼一声,拂袖离去,“把二小姐看好,二小姐从这屋子走出去一步,你们就挨一个板子,走出去两步,就挨两个板子。”
“宋万青,你不得好死,我要把你千刀万剐。”宋卿云竭嘶底里地叫着,她用尽父亲请来的教书先生教她的所有词眼来骂着父亲。
父亲走到门口时,突然侧目望我一眼,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父亲的目光,单纯地落在我身上。
我比宋卿云早两个月出生,可在母亲肚子里,父亲就恋上慧姨娘,冷落母亲,甚至在我印象中,父亲未曾抱过我。
宋卿云喊得无力,摊坐在地,母亲摇曳着身姿走过去,捏着宋卿云的下巴,“卿云啊,你也有今天,不过,你放心,就算你父亲不爱你了,不还有皇上亲封你县主的身份吗,想来,你小娘这一死,替你换来毕身的荣宠,死有所值了。”
父亲陪皇上南巡,路上刺客,父亲把身边的慧姨娘推出去,替皇上挡了致命的一刀,全京城人都在说宋万青人面兽心,可父亲却脸不红,心不跳地接下皇上提拔他为少傅的圣旨,一同替宋卿云接下那道,封她为县主的圣旨。
宋家用一个小妾的命,换来满门殊荣,父亲觉得,这辈子做得最值得的一件事,就是娶了慧姨娘。
宋卿云朝着母亲啐了一口水,“不许你提我小娘。”
母亲起身,理着衣裳,异常的高兴,“不提就不提,从此我是三品夫人,还得谢谢你小娘呢。”
母亲挽着我的手走出宋卿云的房里,她用手帕掩下笑意,“卿玉,老天有眼,老天终于垂怜我们母女了,幸好陪你父亲南巡的是那个贱女人,若不然,死的那个就是我了,往后,你就是京中少傅的嫡女,哼,她宋卿云算个什么东西。”
我隔着门逢,回头望一眼宋卿云,她蜷缩在地上,不准丫环上前碰她,我竟觉得,好像,我并没有什么想像中的快感。
2.
母亲给我送来一对流珠钿子,对着镜了瞧了又瞧,才满心欢喜地往我头上插上去,“我的好卿玉,今天可是陈公子来提亲的日子,这对钿子是丽妃娘娘赏赐给母亲的,放眼京城,也只有你才配得起这么华贵的钿子,这上好的白玉琼珠,可不是一般官眷用得起的,丽妃娘娘这是看重我们宋家。”
我抿下嘴,的确是好东西,透白的琼珠,一颗值百两了吧,只是,母亲说丽妃娘娘看重我们宋家,这话光是自己听着就虚了,母宋识字不多,每回进宫,少不了给父亲丢脸面的,丽妃那张脸也不好看,丽妃娘娘不过是倚着皇上对宋家的那份薄恩,做个样子罢了,拿点钱财就能打发母亲眉开眼笑,也难怪父亲再也不想带她出入宫宴了。
我顺了母亲的意,“母亲,我知道了,等会陈公子来,你可别胡说,惹恼父亲就不好。”
母亲努着嘴,委屈地说,“是不是连你也嫌弃母亲没有学识了?”
“母亲,我哪有,我只是不想你在陈公子面前说了怯话,陈家公侯世家,这门亲事,总归是我们高攀了。”
母亲从鼻子里冷哼一下,“公侯世家又如何,不得圣宠,哪像你父亲,皇上跟前的大红人,陈公子还不得巴巴地上门求亲。”
“母亲,你再说,我就不出去见陈公子了。”我微愠,母亲才收了嘴,帮我弄着头发。
我越来越明白,当初父亲为什么会钟情于慧姨娘了,父亲寒门子弟,当初娶母亲,大抵是看中出身商贾的母亲,有丰厚的嫁妆,可以替他在朝中打点。
后来遇着慧姨娘,才学惊人,歌舞撩拨,再与母亲相比,的确显得母亲过于粗鄙,如若不是宋家在皇上跟前,还要倚着慧姨娘的光,父亲可能早就纳了几门可心的妾了。
母亲这张嘴,说话不得理,还得瑟得很。
母亲出去之后,我摘下她给我弄的那满头的饰品,望了一眼那对钿子,又插了上去,“青儿,就这样吧,把这些都收起来。”
青儿一边收着那些头饰一边说,“小姐,就戴这一点,会不会显得太小家子气了,陈家可不是一般达官贵人,公侯世家,会不会小瞧你。”
我挑嘴浅笑,“青儿,陈公子是家中三子,并无爵位在身,不适合太过奢华,况且,我打听过了,陈公子淡泊名利,是个温润的公子,我才不要像母亲那样,把自己弄成一个贵夫人似的,俗气。”
青儿轻笑,“小姐, 原来你还打听过陈公子啊。”
我往耳上戴上个耳坠,在镜子前映了映,似乎这个耳坠跟这对花钿有些不相衬,“当然,想娶我宋卿玉的人,岂是空有高门靠背就行了,我想嫁,就算农夫猎户,我也嫁,我若不想嫁,哪怕是亲王我也瞧不上。”
青儿嘀咕着,“小姐,你别说农夫猎户了,就算是门第低一些的,夫人都未必瞧得上眼,你还是安安心心做陈家少夫人吧。”
我心里莫名的咯噔了一下,母亲虽出身商贾,却最瞧不起商人走贩的,便是母亲。
我轻叹息,“走吧,别让人等太久了,听说陈公子那聘礼已经进来了。”
3.
父亲今天大寿,来了很多达官贵人,那些官家夫人逢脸就供维,其实有些,我见都没见过,只见大堂处摆着两列聘礼,珠宝锦绸罗列,也不泛各种珍贵的药材,果然,陈家出手阔绰,我心里喜滋滋的,这回我该赢了宋卿云一次了吧,堂堂正正地赢了。
宋卿云注定承旨嫁给王子的,国法明文规定,王室婚事,不宜铺张浪费。
父亲乐呵呵地与人对饮,我走过去,把母亲拉到一旁,“母亲,陈公子呢?”
“陈公子说不太适合这种场合,去后院透透气了,待会再回来。”母亲拉着我的手腕,眉目藏不住的笑意,“卿玉,这次陈家给你大大地长了脸,但你是宋家嫡女,待会见了他,要矜持,别像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,跟陈公子说几句体面的话,就回去,知道了没?”
“母亲放心,我心中有数。”我心里有些紧张,我偷偷见过一回陈公子,剑眉星目,温润如玉,深入我心。
陈公子缓缓进来,他走到母亲跟前,先跟母亲拱手作礼,才向我复作揖,“在下陈贤,有幸与宋小姐喜结姻亲,是我陈家之福,以后,我一定会善待宋小姐的。”
我福身回礼,“婚姻之事,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能与陈公子结亲,也是卿玉之福,只是听闻陈公子学富五车,卿玉才学浅薄,望陈公子海涵。”
陈公子冲着我温笑,“如果像宋小姐这般明艳动人,精通琴棋书画,都算才学浅薄,那京城可没有姑娘敢说自己是有才识的人了。”
我掩嘴轻笑,福身,刚想退下,便听见宋卿云阴阳怪气的语调由远渐近,“不知陈公子口中的宋小姐,指的是宋家大小姐,还是宋家二小姐呢?”
宋卿云往陈公子身侧站着,她冲陈公子媚笑,陈公了很快就露了怯意。
我猜想,这两人之间,一定有些什么事,可宋卿云是承旨嫁入王室的,她该不会为了让我难堪,而不惜抢我婚事吧?
陈公子很快便缓和了笑意,“这位便是卿云县主吧,久闻闺名,今日一见,确是花容月色,也对,宋家的姑娘,怎么可能逊色了。”
父亲依稀也感觉到有些不对,他走过来,扯着宋卿云的衣袖,压着嗓子说,“不是说了,不用你出来吗,别胡闹,回去。”
“我若不回去呢?”宋卿云挑眉恣意而笑,像足了母亲踩着她的手背蹂躏时那笑意,让人不寒而颤。
我咽口口水,“宋卿云,今天是我与陈公子议亲,从小到大,我什么都不如你,就连婚事,我也比不过你,陈家不过是公侯之家,到时候你嫁入王室,我还不得在你跟前俯首,你就非得弄得那么难堪吗?”
宋卿云冷冽地笑了笑,她不知怎的,取出一方绸帕,举在头上轻晃着,“我本无心搭理这事的,可这陈公子口里不一,刚才在后院才跟我说,他想娶的是我,这块绸帕是陈公子的贴身之物,上面还有陈公子的名讳,大家若不信,我可以给你们一一瞧瞧。”
父亲脸都绿了,他瞪着陈公子,“陈公子,你别欺人太甚了,我宋家清清白白两个姑娘,岂让你随意玩乐。”
陈公子一把从宋卿云手上夺回绸帕,一副凛然的样子,“宋少傅,我冤枉,我陈家也是清白明流,怎能因一块贴身之物,就定我轻浮之罪,刚才我是去后院转了一圈,可我真的没见过卿云县主,况且,我身边一直有小厮陪着,怎会跟卿云县主说那些不知腥臊的话呢?”
父亲望着宋卿云,冷着眸子,“差不多就得了,回你的院子去。”
宋卿云不理会父亲,她端着眉目瞅我一眼,然后看着陈公子,“不知相思烈噬骨,一睹芳颜花尽色,陈公子,这话,刚才你可是情意绵绵地跟我说的,怎么,现在不敢承认了?”
“卿云县主,别,别闹了。”陈公子望着宋卿云的目光,躲闪着,我看着这样的陈公子,突然觉得,眼前这个传闻温润如玉,学富五车的陈公子,学富五车是真的,不过是风花雪月调情,温润如玉也是真的,不过是见色起意的温情。
宋卿云忽然软了语调,撒娇地说,“陈公子,你若是承认喜欢我,不如改娶我可好?”
“你,你愿意嫁给我?”陈公子看宋卿云的目光,像深山里的野狼,双目暴红,恨不得扑过去那种。
我冷笑着,“陈公子,我宋卿玉举天起誓,我嫁猪嫁狗,也不进你陈家门,谁稀罕,谁就嫁。”
我扭头想走,母亲拉着我的手腕,“陈公子,这亲可是林夫人百般好言,我才答应这门亲事的,你可得想好了。”
林夫人是陈家侧房,陈家虽是世代承侯,可陈贤是妾室所出,陈家的一切与他毫无相关,能跟宋家攀上姻亲,是陈林的福气,我突然觉得,自己像放在案台上的物品,任人易换。
我挣脱母亲的手,头也不回地离开,只听见宋卿云阴冷的语调,“宋卿玉不要的东西,我也瞧不上,陈公子,你的东西,怎么来的,就怎么抬回去吧。”
我颤抖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,那满腔的屈辱,无处可发,我还是输给宋卿云了,她轻而易举地让我成为京城人的笑柄。
我可以不嫁陈贤,但是,以这种羞辱的方式,让我声名狼藉,宋卿云,我恨你,。
4.
陈家退亲那事,父亲把宋卿云软禁了,算是给我一个说法,可宋卿云足不出户,软不软禁,于她来说,一点关系也没有。
母亲拿着一个锦盒进来,“卿玉,快过来看看,这个步摇好不好看。”
母亲打开锦盒,那是一个凤凰金步摇,奢华夺目,“母亲这么高兴,一定又是从哪个夫人手上抢过来的吧,少做那些夺人所爱的事。”
母亲嗔怒地瞪我一眼,“宋卿玉,别人瞧不上我,连你也瞧不上我,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,一点都不关心我,为难我还处处给你张罗亲事。”
我拉耷着脸,“别跟我提亲事,谁提我跟谁急了。”
母亲把金步摇放在案台上,她一转常态,拉着我双手,目光蒙了一层纱雾,“卿玉,将来卿云那丫头是要嫁给王子的,说不定还会母仪天下,你给她压了一辈子,是母亲对不住你,没能给你挑一门好的亲事,所以,陈家门第高,那陈贤也是个好孩子,哪个男子不风流的,再说了,他也只是耍耍嘴皮子的风流,你若不嫁,这不是中了卿云那丫头的下怀吗?”
我惶惑地抽回手,盯着母亲看,“母亲,你还嫌我受的羞辱不够吗,还想我嫁那陈贤,陈贤摆明了,就是跟父亲一个怂样,攀荣附贵,没准我嫁过去,就是跟慧姨娘一个下场。”
母亲站起来,严肃地说,“林夫人再三跟我保证了,陈贤是个好孩子,这门亲事,于你,于他,都是好事,你既攀了公侯府的高门,陈家也攀了你爹这棵当红大树,我寻思着,林夫人说得对,这门亲事,还是可以的。”
“我不嫁,我宁死也不嫁那个陈贤。”我恶恨恨地瞪着母亲。
母亲软了语调,“不如这样,你先去见陈贤一面,他在淮河等你了,如果他不能让你回心转意,你自己把这支步摇退还给他。”
我咬咬牙关,决定去会一会陈贤。
我只猜到陈贤金玉其外,败絮其中,却没猜及,他人面兽心,目无王法。
5.
陈贤约我去淮河泛舟,我上舟时,陈贤温和持礼地把青儿挡下,“你就在这里等着你家小姐就行了,我与你家小姐泛舟,良辰好景的,你像个木头杵在那里,多煞风景。”
“小姐……”青儿犹豫地望着我。
我还没来得及开口,陈贤便又说了,“青天白日的,你还怕我把你吃了不成,果不其然,宋家的大小姐,不管是气度还是胆色,都远不如二小姐。”
我冷哼一句,“青儿,你就在这里等我吧。”
陈贤这只舟比较大,像一只船,里面隔了帷幔,不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