撰文丨冯翔
“你能听我说吗？不需要发表意见或者建议，听就行了。”
接下来的50分钟，女孩小九一边哭，一边讲述了自己和小学至今的暗恋男生的故事。两人是青梅竹马，后来因为升学分开，再后来男生出国、恋爱……
“我知道我可能十分努力也够不上他，他有了女朋友，我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傻傻地幻想了。我现在只希望自己能够努力学习，毕业后多赚点钱用来出国读研，我想离他近一点——在自己能够得着的地方。”
这种服务，叫“虚拟男友”。小九通过手机下单，5分钟就拥有了一名愿意倾听她、安慰她、还能说几句绵绵情话的“男友”。她可以指定他的级别，是“金牌”还是“镇店”或者“男神”，价格不同；时间是半小时到一个月不等；声音也可以指定，是“小奶狗”、“气泡音”还是“渣男音”；甚至这个虚拟男友的星座都可以随便挑选。对面，是一个个愿意接单做兼职的年轻男性。
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新职业，却是我们这个世界诸多改变的一小部分。
更多的新职业早已成为我们生活中“熟悉的陌生人”：外卖骑手，快递小哥，网店客服，滴滴司机，直播达人，自媒体小编……
互联网技术挖掘和满足了人类的需求，也改变了社会的面貌。人类历史上，前一次与之类似的场景，是几百年前电的发现和使用。
不同的人，不同的需求，细看之下，变成一个个由0和1组成的数字。如何更好地理解和把握当下的数字时代？
这正是《有数——普通人的数字生活纪实》一书的初衷：
为这个数字化的时代，留下一个横截面。
01
如果没有什么意外，机场地勤就是老甘这辈子离高科技最近的位置了。
二十年前从安徽老家的一所中专毕业后，老甘先后当过机场地勤、网站文职等很有前途的职业，最终却被一个偶然的机会扭转命运，意外推入了互联网行业的大潮。
公司的原网管匆匆离职，现招人来不及，又没有合适的接班人，领导直接让老甘顶上了这个职位。他一咬牙，把所有的积蓄全部取出，又打电话借遍家人朋友，总算搬回一台使用“赛扬2”处理器的台式电脑，6500元。相当于他三个月以上的工资。
这是他这辈子花得最值的一笔钱。
先是上网冲浪，后是钻研代码，不断拓展自己的知识结构和社会认知。如今的老甘已经从一个菜鸟成长为“骨灰级”程序员，现在带领着一个拥有60人团队的公司，主管技术开发、网页、APP、小程序等业务，接纳了不少大专、中专毕业的学生。
“微信像个大商圈，网页、小程序就像入驻的店家，我们‘野生码农’正是以装修这些店家作为生存之本。”老甘毫不吝惜对小程序的赞美。“小程序这块的‘装修’是最容易做的。以我的实际经验，……一个小程序，对于熟练程序员来说，可能用不了一周就能搞定。”
这个时代同时改变的，还有许多人的命运。
昨天，他们还在工地搬砖，或者在超市理货，在工厂流水线上拧螺丝。今天，他们坐在计算机前敲击键盘，为自己也为别人编织着数字时代的生活。跟顺应这个时代出现的许多新职业一起，他们为全体社会成员生活的方便快捷撑起了基础。
图/图虫创意
《有数》的第一篇文章写的就是他们，这些半路出家的计算机编程语言程序员——《人人都是野生码农》。
这本书一共有36篇文章。每一篇，都是一个被数字化改变的人类生活场景。送外卖的女博士、小镇上的心理咨询师、游走在线上江湖的3000万卡车司机……
02
用一个词来形容李保军54年来的人生，那就是“掉队”。
“我做什么事都是慢吞吞的”，李保军自嘲。正如他习惯一瘸一拐地走在人群之后。
1968年出生在湖北大山深处一个小村庄的他，出生没多久就被发现患有小儿麻痹症。贫困的家境、残缺的身体双重夹击下，他的每一步都被别人落在后面。在同龄人中学毕业、外出务工、成家立业的时候，他只能依附于哥哥、嫂子生活。在一次被嫂子骂成“吃闲饭的”之后，他搬了出去。
之后就是反复的尝试和失败。他想去县城蹬人力车，却发现自己连村子都没出过；他在家用竹子劈香签赚钱，几年后这份工被机器淘汰了；他还去过十几里外的林场做护林人，不料被大雪封在山里，命悬一线。绝望之下，他拿出农药喝了一口。
当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时，他突然觉醒了：“我要把自己抛到社会上，让别人看到：尽管我是个残疾人，也能够对社会起到一点点作用。”
图/图虫创意
李保军等来了机会。他参加了县残联举办的“电商培训大会”。跟几百个同样身体有残疾的人坐在一起，他看到了自己不是孤独一人。他们，都是中国8500万残疾人之中的一员。如今，他们正在努力追赶这个时代，实现自己追赶的梦想。
如今的李保军，已经能熟练地发布短视频，熟练地开启直播，和网友们聊天、唱歌、带货。聊起如今的生活，他会习惯地叹息一句：
“还是太晚了啊。”
同样的场景，出现在大地上许多被时光遗忘的角落。穷人、残疾人、偏远地区的少数民族……
在四川最穷的凉山州，每年移动互联网的数据流量使用在全省排名第二。19岁的昭觉县女孩阿西两年前还是个瘦小的农村打工妹，如今已经是坐拥296万粉丝的新晋网红，一天能通过直播卖出2000多单当地特产的花椒，每个月收入三四万元。这是她们全家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日子。
然而，每次进入阿西的直播间或者观看她的短视频，你会发现网友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：
“现在还有这么穷的地方吗？”
03
“关于穷的观感总是相对的”——如今的凉山头部网红阿西，已经会成熟而老练地表达这种态度，面对数字世界的潜规则。
但凡两个妹妹一起出镜，她必须在镜头中，否则就会因违反抖音规则被处罚；妹妹到底多大？她闪烁其词，要不就是顾左右而言他。来访者想要合影，她说背景只能对着大山，绝不能把破败的厂房拍进镜头里，以免给已经脱贫的凉山“抹黑”。
数字生活同样有它的阴暗面。不少主播尝到流量的甜头后，很快被它异化。他们经常刻意表现出生活的艰辛，比如，蹲在户外直接把地里种的蔬菜拔起来吃，把煮好的方便面盛在一个肮脏不堪的脸盆里喂给自己的弟弟妹妹。这样，粉丝们观看贫困的同时收获了一种心理上的爽感，主播则把注意力转化成可以变现的流量。
当地另一位主播自嘲说，现在自己就是在网络上“乞讨”，乞求大家出于同情的打赏。
图/图虫创意
在凉山，不少有意无意“卖惨”的主播，都被当地政府部门批评和处罚了。当地政府还请今日头条和腾讯的业务专家来到凉山培训，希望通过培植网红展示脱贫成果，防止“乞讨”式呈现。
《有数》敏锐地记录了这个时代的另一面：老年人困于“数字鸿沟”，被抛下的窘迫；父母对于如何限制孩子沉迷手机的管理困境，引发越来越多的社会问题……
尤其是那些底层家庭的孩子。他们父母的综合素质相对低下，没有时间或者没有意识陪伴孩子。这样，先天性的不平等遗传给了下一代，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。人的天性趋向于对不费脑的事情上瘾，尤其是穷人。
这本由一群年轻人群策群力写成的书，并没有一味站在欢呼的立场上观察这个时代。
04
1886年，世界上第一辆汽车在卡尔.本茨的实验室里呱呱坠地。
它的最高时速是14公里，大概相当于今天竞技自行车速度的1/3。它有众多的毛病：故障不断，动辄熄火，需要很有机械天赋才能把它发动起来。它的长相也明显有马车的血统。
直到今天，汽车还在引发众多的交通事故和无穷的争议。然而，它已经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它改变世界的意义，怎么评价都不过分。它把人类几千年来最重要的伙伴——马，彻底逐出了生活的主要赛道。
历史从来不是当时就能评价的。人类总是在不断探索一段时间后，才能悟到这段时间的意义。数字时代也是如此。
毋庸讳言，《有数》这本书在许多方面还显得稚气未脱，对数字时代的观察还需要进一步的沉淀，采写技巧也不够成熟。但，只要为这个时代留下一个横截面，为后世研究者提供一份足以参考的记录，它的意义，已经尽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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